原创 反智商税的 丁香生活研究所
新西兰「麦卢卡」蜂蜜，是中国卖得最贵的蜂蜜之一。
在电商网站搜索蜂蜜，价格从高到低排序，你会发现十款里有九款都是麦卢卡蜂蜜。
其中最贵的一款，折合一斤两万元人民币。
图片来源：某电商网站
即便价格高昂，麦卢卡蜂蜜的销量也不低。
在 2019 年双十一，某品牌的麦卢卡蜂蜜旗舰店在蜂蜜类目下斩获了 X 东和 X 猫的双料销售冠军。
很多人愿意为它掏这么多钱，是相信麦卢卡蜂蜜具有普通蜂蜜不具备的「神奇疗效」。
国内的一些宣传稿，把麦卢卡蜂蜜形容成了药品：
「对幽门螺旋杆菌患者具有药用价值」
「被美国 FDA 认证为可用于临床医学的天然抗菌药物成分」
他们声明的适用情况中，甚至还包括了「胃癌、胃出血、胃溃疡、胃糜烂」等较严重的病情。
图片来源：某内容社区
我们查阅了很多文献，咨询了营养学专家，得出的结论是：
麦卢卡蜂蜜只是一瓶普通蜂蜜，却被过度神话了。
你花两万元买的麦卢卡蜂蜜，没有医疗效果。就算和几十元的蜂蜜比，麦卢卡蜂蜜也没有什么特别好处。
麦卢卡蜂蜜
不具备医疗效果
总的来说，麦卢卡蜂蜜的医疗效果，没有得到医学界普遍认可，也没有得到政府承认。
麦卢卡蜂蜜医疗效果的研究，始于新西兰怀卡托大学教授彼得·莫兰的一系列论文。
上世纪 90 年代，他提出麦卢卡蜂蜜具有和其他蜂蜜不一样的活性物质。这种活性物质可以抑制细菌、恢复伤口，被他命名为「独麦素」（Unique Manuka Factor，简称 UMF）。
但是其他医学研究者跟进研究之后，没有得到类似的结果。从临床试验来看，麦卢卡蜂蜜和普通蜂蜜差别不大。
营养流行病学科普作者 KellyWeaver，向我们展示了论文检索过程。
关于麦卢卡蜂蜜的疗伤效果，她检索了生物医学论文库 PubMed，选择带有临床试验和随机对照试验的论文，得到了 14 篇论文。
其中，12 篇论文表示无效；1 篇表示有效，但是论文已撤回；剩下唯一一篇论文，来自刚刚提到的彼得·莫兰教授，麦卢卡蜂蜜疗效的最早发现者。
图片来源：PubMed
关于麦卢卡蜂蜜的养胃疗效，同样条件检索只查到一篇论文。
该论文提到，「尽管有一些记载声称麦卢卡蜂蜜对消化道健康有益，但我们在这个健康人群中的观察结果是，两种蜂蜜在降低肠道细菌数量这方面都没有什么效果。」
图片来源：PubMed
我们再来看看，政府对麦卢卡蜂蜜的医疗效果是怎么判定的。
中国出入境检验检疫部门和质检部门，对包括麦卢卡在内的进口蜂蜜，都按照 GB14963—2011《食品安全国家标准 蜂蜜》进行检测。检测内容不含任何医疗效果，而是「是否添加糖类物质」「是否含有防腐剂、澄清剂、增稠剂等异物」。
新西兰初级产业部在《麦卢卡蜂蜜命名指南》中强调，麦卢卡蜂蜜属于食品，不得标注任何医疗效果，如「抗菌」「非过氧化氢活性」「总活性」。
图片来源：《麦卢卡蜂蜜命名指南》
美国普渡大学食品工程博士云无心认为，麦卢卡蜂蜜只是一种普通蜂蜜，类似枣花蜜桂花蜜。
从营养角度来说，蜂蜜热量高、营养高度单一。蜂蜜 80% 以上的成分是糖，百分之十几是水，剩下百分之一是其他成分。
云无心认为，蜂蜜的「保健」「医疗」效果大多未得到证明，消费者为此承受蜂蜜高糖高热量，并不一定是划算的事情。
真假麦卢卡蜂蜜
检测有困难
买麦卢卡蜂蜜，还有可能花高价钱买了冒牌货。
蜂蜜主要成分单一，造假便利，所以一直是食品造假重灾区。麦卢卡蜂蜜和其他蜂蜜差别并不大却售价极高，让造假麦卢卡蜂蜜成了一桩暴利生意。
图片来源：站酷海洛
2016 年，英国《每日邮报》发文抨击麦卢卡蜂蜜的造假问题。
他们援引了新西兰独麦素蜂蜜协会（UMFHA）的数据，认为每年新西兰麦卢卡蜂蜜真实产量在 1700 吨左右，而全球售出的麦卢卡蜂蜜在 10000 吨左右。
英国食品媒体《杂货商》也跟进了报道，认为仅英国的麦卢卡蜂蜜销量就超过了新西兰全国的产量，英国一家零售商靠贴标麦卢卡赚取了 2000 万英镑。
图片来源：《杂货商》网站
没有统一的检测标准，搞不清真实产量，是当时新西兰麦卢卡蜂蜜被英媒诟病的原因。
怎么定义假货，怎么定义真麦卢卡蜂蜜？在新西兰，有不同体系之争。
独麦素蜂蜜协会主张的是独麦素（UMF）评级体系。他们检测三种物质：Leptosperin(亦被译作独麦素)，二羟基丙酮(DHA)和甲基乙二醛(MGO)。
这家协会历史最长，旗下有包括全国最大蜂蜜生产商在内的 100 多家会员。
图片来源：独麦素蜂蜜协会官网
与此同时，蜜纽康（Manuka Health）、彼得·莫兰教授等也分别提出了评级体系，对麦卢卡蜂蜜的解释权不尽相同。
几种常见的麦卢卡蜂蜜评级体系
图片来源：站酷海洛
2017 年，新西兰政府首次颁布了官方对麦卢卡蜂蜜的检测标准。
每一罐出口的麦卢卡蜂蜜，都必须经过 5 项实验室检测，断定它是否含有麦卢卡蜂蜜独有的化学物质。其中，3-苯基乳酸（3-phenyllactic acid）和 2'-甲氧基苯乙酮（2’-methoxyacetophenone）的含量，决定了一罐蜂蜜被分为单花麦卢卡、多花麦卢卡还是非麦卢卡。
新规出台后，新西兰政府一定程度上打击了市场乱象。2018 年，一名奥克兰商人因为无证经营和虚假宣传麦卢卡蜂蜜，被罚款 26000 新元。
但是从结果来看，新西兰政府统计的麦卢卡蜂蜜年产量在 7000 吨以上，仍然远大于英媒估计的 1700 吨真实年产量。
新西兰初级产业部的《2020 年养蜂业监测计划》报告显示，全国蜂蜜出口量增加了 28％，达到 10288 吨。其中，麦卢卡蜂蜜占蜂蜜总出口量的 76％，占出口收入的 88％。
图片来源：《2020 年养蜂业监测计划》
麦卢卡蜂蜜的产量问题，还有一个体现：新西兰政府也弄不清，多少麦卢卡蜂蜜采自野生林，多少采自人工林。
有些商家宣传，麦卢卡蜂蜜来自无污染的原始森林，但其实很多麦卢卡蜂蜜来源于人工林。
2011 年，新西兰政府启动了人工种植麦卢卡树的计划。该技术致力于扶持本国麦卢卡蜂蜜产业发展，完成「2028 年出口麦卢卡蜂蜜产值 12 亿新元」的目标。
根据人工林项目报告，从 2018 年开始的十年里，新西兰政府每年要种一亿株麦卢卡树，相当于每个新西兰人每年植树 20 株。
人工林项目的最终报告，这样写道：
「由于缺乏野生麦卢卡树林数量的透明有力数据，我们无法预估出野生树林蜂蜜的占比」
图片来源：《高性能麦卢卡人工林最终报告》
麦卢卡蜂蜜
在中国的虚假宣传
我们在开头提到，有的宣传话术提到：
「麦卢卡蜂蜜被美国 FDA 认证为可用于临床医学的天然抗菌药物成分」。
但其实，美国食药监（FDA）不认证任何食品产品，只对其健康声称做评估。目前美国食药监批准的声称中，没有一个和麦卢卡蜂蜜有关。
在医药类目中，我们用 manuka 作为关键词检索医疗指引，未搜到相关药品核准。
图片来源：美国食药监官网
橘书（处方药，非处方药，已暂停使用的药物）中，显示结果为零。
图片来源：美国食药监官网
紫书（生物制剂），也同样没有搜索到manuka相关的条目。
图片来源：美国食药监官网
所以，对麦卢卡蜂蜜所谓「医疗效果」的承诺，可能涉嫌虚假宣传。
根据《食品广告发布暂行规定》的规定，普通食品、新资源食品、特殊营养食品广告不得宣传保健功能，也不得借助宣传某些成分的作用明示或者暗示其保健作用。
图片来源：站酷海洛
关于麦卢卡蜂蜜虚假宣传，国内有消费者成功维权的先例。
2016 年，北京市朝阳区居民高某在超市购买了 66 盒麦卢卡蜂蜜含片，包装盒中含有宣传语：
「如果你有以下不适：口腔溃疡、身体虚弱易疲劳、体力不支、肠胃不适、皮肤干燥需要美容、保护肝脏，请服麦努卡蜂蜜营养片」。
最终，这段话被法院判定为虚假宣传。超市构成欺诈，退货并三倍赔偿货款给高某。
图片来源：中国裁判文书网
我们咨询了一些麦卢卡蜂蜜网店。
销量靠前的大店培训较规范，客服大多表示麦卢卡蜂蜜不具备医疗效果。
有的客服没有明确表态，而是建议客户自行了解。
图片来源：客服聊天截图
而有的客服却明确表示，麦卢卡蜂蜜有杀菌养胃功能。
图片来源：客服聊天截图
说到底，麦卢卡蜂蜜只是一瓶普通蜂蜜。
它只能为你提供蜂蜜有的糖分，不能帮你养胃、护肤、杀菌、减肥……
大家不要相信商家的虚假宣传，更不要去神话它的疗效。
浪费万把块钱，也许还是小事；如果因此耽误了治疗，让小胃病拖成了严重的疾病，那才是得不偿失。
合作专家 KellyWeaver
慕尼黑大学流行病学硕士
营养流行病学科普作者
合作专家 云无心
美国普渡大学农业与生物系食品工程博士
合作专家 高博文
食品科学检测行业从业者
科学审核 阮光锋
食品与营养信息交流中心科学技术部主任
内容策划 阎法零
合作请联系 yangyaoqin@dxy.cn
参考文献
[1]GB14963—2011,食品安全国家标准 蜂蜜[S].中国:中华人民共和国卫生部,2011.
[2]New Zealand Ministry for Primary Industries.A guide to New Zealand Honey Labelling[EB/OL].https://www.mpi.govt.nz/dmsdocument/26491-A-guide-to-New-Zealand-honey-labelling,2018.
[3]Ministry for Primary Industries.2020 Apiculture Monitoring Programme[R].New Zealand:Ministry for Primary Industries,2021.
[4]Bronwyn Douglas.High Performance Mānuka Plantations PGP Programme Final Report[R].New Zealand:Mānuka Research Partnership (NZ) Limited (MRPL) and Massey University,2019.
[5]Simon Creasey.The great manuka honey swindle?[EB/OL].https://www.thegrocer.co.uk/buying-and-supplying/the-great-manuka-honey-swindle/359035.article,27-06-2014.
[6]Sean Poulter.Riddle of how 1,700 tons of manuka honey are made... but 10,000 are sold[EB/OL].https://www.dailymail.co.uk/news/article-3753804/Riddle-1-700-tons-mauka-honey-10-000-sold.html,22-08-2016.